当然,名叫"咖啡厅"的场所在广州也比比皆是。一般来说,这些"咖啡厅"主要以供应港式西餐为主,同时你也可以在那里喝茶,吃汉堡包,大嚼虾饺烧卖叉烧包,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也可以喝一点咖啡。作为一个咖啡和茶的"二毒俱全"者,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在中国的"前三城"里,数广州"咖啡厅"最多,同时,能够坐下来喝一杯像样的咖啡的地方,最少。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粤语对于"咖啡"一词有另一种写法和读音:"架啡",读音如"Ga",粤语如"加菲猫"的"加"。这种"面目全啡"的读法或令人觉得有点怪,其实"架啡"的发音更接近于法语,估计是海南华侨从南洋带回来的荷兰口音。
但是,就"地缘饮食学"来看,广州人的不喝咖啡实在是有违"近水楼台"之常理的。因为中国最早、最大、最优质的咖啡产区,正是离广州不远、并且长期在行政区划上隶属于广东省的海南岛。
种植在中国土地上的第一株咖啡苗,据说是一批华侨冒险从南洋偷运到海南岛并且种植成功的。此后,海南籍华侨何麟书﹑区慕颐﹑欧干寅自1908年开始大批引进咖啡。"海南咖啡"之所以能代表中国跻身于世界咖啡之林、一种名叫"力神"的海南咖啡之所以能叫响出"中国人自己的咖啡"的口号,端赖乡亲们在一百年前的努力。
不过,除了上述的三位"咖啡普罗米修斯"是有名有姓的海南籍华侨之外,咖啡的"中国史"在这个问题上还有一种比以上更为专业的说法:一,咖啡在台湾首次种植成功,时为1884年;二,中国大陆上最早的咖啡种植始于云南宾川县,时为20世纪初,咖啡苗由一名法国传教士传入。
不管怎么说,目前由上海所带动的"咖啡文化",基本上来自日本,更准确地说,是经由台湾传入的一种日本流行文化。不仅与"怀旧"无关,就连咖啡的香味也不再从前。
"Coffee or tea?"
餐牌末尾这永远公式化的一行,表明咖啡和茶是一种非此即彼的东西,就像To be or not to be。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相信"咖啡或茶"也是可以调和成"咖啡和茶"的,如果你也爱喝香港人爱喝的那种"港式咖啡"。
和广州人一样,香港人也不会喝咖啡,咖啡这个词不会使一个道地的香港人联想到毕加索或萨特,关心时事的,会想到廉政公署,热心娱乐的,会想到汪明荃在《热咖啡》伴奏下的性感热舞以及曾志伟因一句"冻咖啡"而惹出的口角。不过香港人不懂咖啡的原因,除了上茶楼饮茶之外,他们还受到了英国人的熏陶而酷爱奶茶。港式咖啡"鸳鸯"就是喝奶茶慢慢喝出来的。
乍听起来,"鸳鸯"这词有可能使一个环保分子误以为广东人又在乱吃野生动物。其实"鸳鸯"是用一半冰奶茶加上一半冰咖啡调制而成的一种冷饮,口感介乎两者之间。如果调配比例得当,味道也真是好极了。奶茶和"鸳鸯"是任何一家茶餐厅必备的东西,故巴尔扎克那句被咖啡文化推广者引用滥了的"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实在是时候换一个爱泡茶餐厅的香港人来演绎演绎了,比方说,他可以在他的电话答录机里留下这样一段话:"我依家唔系屋企,我唔系屋企,就系茶餐厅饮奶茶,唔饮奶茶,就饮咖啡,奶茶同咖啡都唔饮,我杯冻鸳鸯就一定系前往我张台嘅路上行。"
不论是茶或咖啡,咖啡馆或茶馆或茶餐厅,其实都表达着同样的生活态度,只是"姿态"或道具不同罢了。茶就是广州人的咖啡,或者说,用对待茶的态度去对待一杯咖啡,得到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广州人从来不说"咖啡",而是习惯于像"茶"那样说成单音节的"啡",黑咖啡是"斋啡",咖啡色叫做"啡色",喝咖啡自然就是"饮啡",潜意识里已把"饮啡"等同于"饮茶"。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目睹广州人把喝净了的咖啡壶盖仰天打开待续,然后在服务生替他的咖啡续杯时伸出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礼貌地在桌面上敲敲--这一切,似乎一点也不妨碍"壶中岁月长"这种流逝着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