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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的茶诗、茶缘

方文(1612-1669)出身于安徽桐城的望族,为明末清初这一时期以诗着称的文人,他坚守民族气节,虽然相识遍朝野,人清之后,始终未出仕任何官职,穷困一生,藉医卜而糊口,以遗民终老。着作有诗集《盒山集》传世。

对于名臣、良将的死难,对于亲朋好友的离散,方文往往情不自禁地写了不少诗歌,抒发他的遗恨、苦闷。除此以外,就是借茶、酒以浇胸中的垒块了。他的诗歌茶、酒有关的很多。桐城地处大别山麓,方文应该是从小就喝六安、霍邱、金寨、岳西一带的茶长大的,对茶有浓厚的感情和兴趣,决非偶然,而他与别的遗民、野老、僧道交往时,自然也都离不开茶了。龚贤,号半千,也是以民族气节自持的着名画家,曾在扬州一带寄寓多年,回南京时,方文有《喜龚半千还金陵》诗,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写了《寒食日宿扫公房》:“入门见群树,海棠花正殷。花下一杯茗,顿觉开襟颜。先是文与龚,坐久寻复还。”这一次品茶,就是文及先、龚半千在一起相会时的主要活动。而扫公是一位老僧,“厥徒字扫叶”,则点明了扫叶楼的来历。按季节而言,寒食很可能是新茶上市了而尝的新茶。煮茶是否烧的是扫的落叶则不得而知。

方文与龚贤品茶时谈了些什么?诗中未透露任何信息。据孔尚任访问龚贤后所写的诗,龚贤是不轻易见客的,他和龚贤所谈的内容都是不宜透露的。而方文也闭口不说交谈的内容,那就肯定是谈的清军攻陷南都前后的有关事件了。方文还有一次与龚贤等在一起品茶,是在“半山禅客”处,杜于皇等人都题了诗,方文也题了一诗,以蒜不忘。与方文一起品茶的人,以出家人为主,上述的扫公即是其中之一,又如《锦山岭夜月》:

奈何深夜犹贪立,如此清光不忍眠。

忽见茶炉余活火,老僧重与汲山泉。

正如俗话所说:“天下名山僧占多”,这建昌城内的锦山岭,风景绝佳。岭上虽仅有破败的寺庙,出家人却乐于在此消磨时光,方文到此,两个人谈得投机,品茶品到深夜,却仍不去睡,而是重汲山泉,继续再品茶了。《江上望九华山雪》:

雪后江南见九峰,九峰均作玉芙蓉。

何年始践山僧约,扫雪烹茶过一冬。

可见九华山寺庙中某一位僧人早已与方文有约在先,希望方文能在隆冬季节上山,一同扫雪烹茶。看来他们雅兴不浅,而且对茶艺颇为在行,一般市井俗客决不会扫雪烹茶的。

《僧话》:

爱此琉璃佛面光,与僧闲坐竹间房。

纷仿辩驳无他语。争道茶芽某处香。

大约诗写在清明、谷雨前后,着名的茶乡已经有新茶上市了,他们得到了一些信息,所以在议论纷纷。这里要说明一个问题,为什么方文的诗凡是涉及品茶的,往往都和僧人有牵连?这是因为清兵攻破南都之后,凡是不肯降清的明代官员与一般文人除了自杀殉节之外,剃度出家的也有一大批,例如方文的侄子方密之,也是入清以后就出了家的。这一类“僧人”有的本来就和方文比较熟悉,即使不是太熟悉,彼此也多少有些了解。此时此刻,有机会相见,如能品茶长谈,当然也是“一乐也”,不会轻易错过。《偕盛林王、张介人、陈元锡过访陈翼仲山庄》共三首,第一首如下:

为访灵泉到古庵,泉源尺五少人捉。

一星松火权消受,酒冽茶香饭亦甘。

我原以为陈翼仲的山庄为古庵旧址,但第二首第一句为“手把僧锄斩竹丝”,也许锄头是从前僧人留下的,而第三首却又说:“老僧戒律最精严,盛暑袈裟食不嫌”。可见当时方文是和穿着整整齐齐的袈裟的老僧一起品茶、饮酒并用餐的。我想很可能陈翼仲与古庵为邻,是一位居士吧?方文此行主要目的不是探亲访友,而是为了寻访灵泉。泉水源头深达一尺五寸,所以一般人就怕麻烦而任其流失了。方文既然对品茶兴趣浓厚,当然要想尽办法“消受”一下“灵泉”。他们烹茶时用的是“松火”,这一切景物组合得浑然天成,宛然是一幅远离尘俗的《遗民品茶图》。《贝曾大舆上人》、《即事赠周建西子常》:“贫士那能长得洒,花村茶食日相邀”。这分明是“以茶代酒”了,并不是因为夜深无处可沽酒,而是无钱沽酒也。《焦山绝顶》二诗也都题咏他与高僧一起品茶的事情。

《夜同少月过许铨臣小饮》七律有这样四句:

褰裳涉水路非远,乘月叩门僧自知。

以果当茶休汲井,将灯照壁细看诗。

方文在很多首诗中用了“苦吟”二字,可见他对唐代苦吟诗人贾岛的仰慕之情,“乘月叩门”也是用的贾岛的典故。写出了月夜的静谧。方文诗中又出现了“以果当茶”,把仿佛世外的气氛再一次渲染,完全没有人世烟火味了。

明末以气节自持的文人,出世的途径各异,皈依佛教者甚多,如八大山人朱耷、《桃花扇》中老赞礼原型张瑶星则都是皈依了道教。方文到山东漫游时,到了济南,在趵突泉品茶时,就是道人接待的。这位道人应该和方文有较多共同语言的。另有《张道人园居歌》:“道人性复知爱客,每日烹茶供肴核,此间安乐忽思归,且待秋凉再区画。”有茶可品,方文不思归了。

方文对于泉水情有独钟,因为他所嗜好的茶与酒都离不开泉水也。曾经有多次经过无锡,但因行程紧促,没有能在惠山停下来。甲申那年,他终于有机会亲自探访了“天下闻”的“惠山之泉”,并且写下了《惠泉歌》。诗为古风,较长,后面一半则是:

中有方井覆二井,

一井泉甘一井苦。

甘者行汲苦照影,

山水性情何瑰奇。

咫尺之间分淳漓,

世人不识山水理。

但闻惠泉便云美,

予家乃在龙暝山,

中有清泉日潺潺,

其味与此正相似,

从不着名于人间,

乃知山水亦有幸不幸;

所居衔僻是其命,

陆羽品泉亦偶尔,

如谓真有第一第二吾不信。

我认为把道理讲得很透彻了,惠山泉当然是不可多得的灵泉,的确是因为其位置在大城市附近,因此便出名了。其实深幽谷之中,清澈甘美的泉水有的是,外间不知情而已。再说陆羽,他也只是把他山品尝过的泉水排一个顺序而已,世人可以作为参照,但大可不必以此作为定论也。方文是这样理解的,就这样说了出来,是其可爱之处。林确斋所写诗中,曾出现“茶杖”一词,我曾以为茶树生在山阿之间,前往采茶,步履为艰,需策杖而行。而方文有《茶杖》七绝如下:

庐岳茶芽岁岁生,茶条百岁始能成。

砍来作杖坚于竹,绝壑层峦任意行。

可知山中有较为高大的茶树,其枝干的长度适合用于作手杖也。

方文一生在南京居住的时间最为长久,虽然也曾到杭州、扬州、济南等处漫游,却并未停居。他写了不少与茶有密切关系的诗,却极少提到茶的品种,也没有涉及茶的色、香、味。他在南京家居时品尝得最多的恐怕是安徽宣城敬亭山所产的敬亭绿雪。因为他曾到过宣城的敬亭山,而且后来在诗歌中一再提到敬亭山。尤其与诗人施闰章(施愚山)的交谊非常深厚,施闰章一直宦途相当顺利,生活优裕,曾赠送给汪懋麟上好的敬亭绿雪,而他与方文的关系远远超过汪懋麟,方文的穷困也超过汪懋麟,更何况施闰章对方文的诗又极端推崇,认为“兴会所属,衙口成篇,款由如话,真至浑融,自肺腑中流出,绝无补缀之痕”呢!施闰章对方文的接济,当然不会仅仅是家乡特产的名茶,也会有柴米油盐之类的生计必需品也。

无巧不成书,方文有两位过从甚密的好友,都用“茶”字为号,第一位是杜于皇,号茶村。方文《送杜于皇北上廷试》,有云:“驻辇临轩应有问,莫教痛哭了长沙”。把此人比作贾谊,期望甚高,后来亦能如愿。明亡之后,也成了遗民。另一位是靳茶坡,方文的《题靳茶坡读书图》:“辟世自应知者少,传神亦觉画工难。安能买宅墙东住,长与先生共岁寒”。可见对其人品甚为赞赏,可惜靳茶坡过世甚早,方文又写诗,沉痛地表示哀悼。

方文所写与茶有关的诗不仅以上所举,还有一批,内容比较一般,不再一一列举。但已经可以看出方文的爱茶,绝对不是解渴,也不是一般的欣赏,而是用茶解忧解恨,而且“以果当茶”首先是他提出的,“茶杖”为何物,也是他的茶诗作了完美的解释。

方文在诸多方面与茶的缘分如此密切,在历代文人之中确是独一无二的。